小说（第53章） | 疯狂的套路贷（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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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
疯狂的套路贷（下）
白天繁华忙碌的城市中心区写字楼，到了后半夜，宛如一片鬼城。各类“民工”早已返回关外的出租屋蜗居，零星几个加班的人也基本在办公室对付着睡下了，想找个24小时营业的士多店和烧烤档都困难。
写字楼是追梦的地方，但不是做梦的地方。然而，曾聪明这会儿仿佛在做白日梦一般，大龙正在滔滔不绝且极其坦诚地讲着他的传奇。从过去半个小时的聆听中，曾聪明大致了解了地下催债江湖的一些故事。
站在曾聪明面前的这四个人是拜把子兄弟，平时不轻易告诉外人真实姓名，而是各选一个动物来命名，老大是大龙，老二是二豹，老三是三虎，老四是四狼。虽然听起来很俗，但特别好记，而且吃得开。毕竟在江湖上，有人喊一声龙哥、豹哥，听起来就朗朗上口，而且还肯定是那种不好惹的主。
动物园四兄弟——曾聪明心里这样叫他——年轻时都是“几进宫”的人，拜把子也是在劳改农场时的事，几个人出来决定再也不干偷鸡摸狗、烧杀抢掠的事了，一定要转型，而且不能浪费了这一身好功夫。正好当时他们有个朋友在帮人催债，便一起到了这家催债公司。
说是公司，其实就是城市中心写字楼群中一个十几平方的办公室，里面只坐着经理和财务两个人，负责洽谈业务、结算款项，几十个催债员是没有资格在这里办公的，他们的工作地点都是围绕着欠债人转悠。
催债江湖也是有鄙视链的，处在顶端的是各大银行自己的催债机构，这些人是银行员工身份或者最起码也是签了派遣劳务合同的人，对外可以理直气壮地以银行的名义给欠债人打电话，要求必须尽快还债，否则会被拉入征信黑名单。一般的欠债人会比较珍惜自己的信用纪录，基本上法律条文一念、后果一讲，就都服软还债了。
但总有一些要不过来的，要么是有些资产，但装疯卖傻就是不想还钱。要么是实在没钱，你就是把他杀了也要不回来。对于前者，一般会有律师事务所背景的机构承包这些烂账，通过法律途径来保全财产、提起诉讼，逼迫对方赶紧还钱或者是通过变卖资产减少损失，这属于催债江湖鄙视链的中游。
而处在催债江湖鄙视链下游的，就是动物园四兄弟他们的公司了。前面好要的都要了，能还得上的都还得上了，肉吃光了，就只剩骨头了。这些欠债的硬骨头要么真的没钱，要么骨头真的很硬，既不怕律师函，也不怕上黑名单。银行和律师事务所都没有办法，只好把这些人低价打包给这些野公司，由他们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去催债。
非常规手段有很多。几年前最常干的就是非法拘禁，也就是找到欠债人并跟踪，到人少的地方拉进车里蒙上麻袋就往前开，到了半山腰一个窝棚里就是各种折磨，直至让你打电话给亲戚朋友送钱过来。不过后来，街头各类监控装得多了，警方对拉人上车的警情高度重视了，就越来越不好干了。
大龙他们几个进过监狱，出来自然不会再干这种铤而走险的事，他们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——坚决不能犯法。那么如何在不犯法的情况下，让那些硬骨头能再吐二两肉呢？那就是要用不违法但又不合情理的办法让你难受、让你生不如死。
这个过程极其艰难，就仿佛是两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比拼，谁先动摇谁就要投降，而催债公司的人必须要比这些欠债人的意志更坚强，才有可能从要来的财产中分得一杯羹。
动物园四兄弟是一个小组。大龙是领头的，各种关系广，长得又壮，负责唱黑脸，用合法的手段去“恐吓”。二豹比较机灵，又懂计算机，是他们四个的军师，主要负责用一些手段查询欠债人的信息，比如住在哪、还有什么亲戚等等，这些信息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。三虎是地地道道东北人，说话自带一股黑社会味道，他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打电话与欠债人沟通，碰到一些软柿子，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。四狼长得白白净净，一般负责唱白脸，在紧要关头博取欠债人的共鸣，也能给受害人找个台阶下。
一般说来，欠债不还的人到了他们这里，除了一个名字和身份证号，其他信息基本没有太大意义了。因为电话、住宅地址这些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了，四兄弟要做的第一件事，一般是由老二通过各种手段去查询下这个人的基本信息，毕竟现在快递信息、中介信息这些很容易搞到，实在不行，还可以找一些信息咨询公司合作，这些人神通广大，不但能查到轨迹、电话，甚至还能查到实时位置，不过就是价格贵点。
老二提供完信息，老三就要上场了，电话里面连吓带骗说上一番，看对方有没有还钱的意愿，不过大部分都不会按要求还钱的。中国人讲究先礼后兵，用规则不行，只能干点别的了。既然你不接电话，你的亲戚朋友、同事领导总要接电话吧。他们接下来会找到欠债人所有关系人的信息和电话，开始疯狂进行电话和短信轰炸。
“你的女儿XXX欠银行3万元，已经逾期一年未还，请马上请她还款或者替他还款，否则将承担连带责任”
“贵公司员工XXX欠银行5万元，征信有重大污点，目前已被警方列为重要嫌疑犯，请配合还钱，或者尽快辞退该逃犯”
“你的同学XXX欠钱不还，请你及时提醒他，否则我们会每天给你打电话发短信”
四兄弟心里还是有个如意算盘的，一个人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独自生存，什么老赖也都会有自己熟知的关系人。既然你不接我们电话，但是你的亲戚朋友同事领导总得接电话，既然我们烦不了你，但是我们可以烦他们，然后让他们催你还甚至替你还。你还别说，一般催债催到这一步，基本上能要回来一半，大都是父母来替子女还的。
这个环节还不还的，那基本就是连父母兄弟同事情谊都不顾及的人，这种人极其孤独冷漠，而且极其难以对付。那该怎么办呢？只有一个选择：狭路相逢，真刀真枪地干。
毕竟找到这个人的位置对这些催债公司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，那么找到之后又不能打、又不能拘禁，怎么才能让他还钱呢？那就是要他过得非常不舒服。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贴身跟随。你去哪我去哪，你去上班我在公司门口等，你回家我在家门口等，你报警警察也拿我没办法，反正我们四个人你是一个人，总会熬到你崩溃的那天。
如果崩溃得不够快，还有其他办法，几个艾滋病人是四兄弟的长期合作伙伴。遇到那些实在不听话的，就找几个艾滋病人，每个人抽一管血拿在手上，假冒假样地往欠债人身上去靠，制造巨大的心理压力。这样几轮下来，很快就又投降一批。就这样，四兄弟凭借默契的配合和不违法的原则，稳稳当当干了几年，也算是收获颇丰。
看到龙哥终于停下来喝水，曾聪明问了一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：“那既然你们干得那么成功，为什么要来我女友这么一个小公司”？
大龙喝水喝到一半，听到这句话之后，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，盯着曾聪明好几秒钟之后，才慢慢说道：“钱，是钱啊曾老板！我们帮银行催债，就好比在一个被别人吸过骨髓的羊棒骨上找肉星吃，但是帮你严总这样的贷款公司催债，那就好比是吃一块无骨的大肥肉，不但赚得更多，而且风险还更小了，因为我们的每一步行动都有法律来保护”。
“什么玩意龙哥？”曾聪明有点不明白:“法律怎么保护起催债人了呢？能不能解释一下？”。
龙哥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，说道：“这个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，接下来的几天我会带你逐步见识一下。老二，凌晨四点了，估计马天梁那小子已经睡了，发信息吧”。
“好嘞，龙哥！”二豹马上娴熟地掏出另一部手机，开始编辑信息发送。曾聪明凑上前去，之间上面写着：“马天梁，你已超时4小时未还款，请及时向真宜贷公司指定渠道还款，否则按每小时3%的标准追加，请知悉！否则我司将及时委托律师追究你的法律责任，并将你纳入征信黑名单”。
曾聪明看完，不由得佩服起这帮人，你别管他信息上面说得到底有没有逻辑，但那些话语总是能把一般人给蒙住。不过他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，按每个小时来追加利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，而且按照马天梁借12万来算，每个小时就是3600元，截止到现在已经要多交14400元，简直比印钞机还好用。
大龙看到曾聪明不解的样子，呵呵一笑说道：“兄弟几个先眯会，还请曾总保持清醒，我估计马天梁那小子马上就会打电话给你，到时记得约他见面，我们的第一单生意就要成了”。
说完，也不管曾聪明有没有听到，便趴在桌子上休息了。曾聪明毫无睡意，他此刻忽然觉得不寒而栗，这个严真真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，与这么多“业界精英”勾搭在一起，而且看起来深不可测。但他翻来覆去想了很久，却没有发现严真真的一点破绽。在黄显通的团队里，严真真仍然是一个在美容院驻点的员工。
天刚蒙蒙亮，曾聪明的电话就响起来了，是马天梁打来的。马天梁气喘吁吁地说：“曾聪，您昨天去了哪啊，我过来还10000块的利息，打你电话你一直关机，昨天晚上收到一条短信，说我违约了，每小时要交3%的罚息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？”
曾聪明不知道怎么回答，只要回应道：“你还是马上来公司一趟吧，我们面谈”。
不一会，马天梁便火急火燎赶过来，从包里掏出1万块钱现金放在桌上，说道：“这是我按照还款约定跟昨天就准备好了的，还请收下。下个月的1万块我肯定会按时还”。
曾聪明刚想接，大龙站了起来，恶狠狠看了马天梁一眼，厉声说道：“现在还1万元能解决问题吗？你有没有一点常识？看没看合同？合同上说没晚交1小时就要罚款3%，现在是7点钟，你晚了7个小时，就要罚25200元，零头给你抹去，你拿25000吧，加上本该还的1万块，一共是35000块”。
“什么！！！”马天梁忽然愤怒地站起来，“我从你这借了12万，但拿到手的只有八万五，一个还款周期刚过去，就要再给你三万五，你还让我怎么去做生意？你们这法律依据在哪里？”说完，一个大男人竟然在那呜呜呜地哭了起来，让曾聪明心理好不难受。
“老二，把马先生那个合同找出来，给他看看那条在哪里”。大龙大声说道，整个办公室仿佛都有回音。
二豹仿佛是早就准备好似的，从里面抽屉抽出一张合同，拿到曾聪明和马天梁的面前，用手指了指合同后面诸多条款中的一行字，曾聪明才发现，这句话果然明明白白写在合同里，只是一般人很难去发现。
马天梁脸涨得通红，指着大龙说：“你们，你们这是敲诈，当时我签合同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个条款，你们把这行字写在几乎最后，给我设置陷阱，我……我要去告你们”。说完气呼呼就要往外走。
老四站起来，拉着马天梁的手说：“兄弟先别急嘛！有话咱好好说。你看现在已经七点半了，你有两个选择，第一是马上还三万五，你这期算是成功还完了，我们这半小时算是白送的，就不另外罚了。第二是你出门报警，这个写字楼后面是公检法一条街，这个合同我复印一份给你，三个部门你都可以去，看看哪个部门受理，我们自愿接受处罚”。
老四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，看来把马天梁打击不小，他本以为一大早赶过来还钱，对方能体谅他的不容易，会不计较这几个小时，但没想到合同中还真有这样的条款。但是，他转念一想，自己创业还没开始，如果把这三万五交出去，就只剩下五万块钱了，根本没有办法去创业，并在短时间内收回成本。思来想去，他还是觉得先去报案比较好，想到这里，便头也不回地出门了。
曾聪明不知所措，但动物园四兄弟却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，老二还走出门朝马天梁叫了一声：“兄弟，我们几个先吃个早餐，今天上午还在这等你，欢迎回来啊！”
老二说完，几个人哈哈大笑。大龙看着曾聪明说道：“恭喜曾总，在您的极力主导下，我们的第一头大肥猪已经完全上钩，不出半个月，咱们把他房子拿下，搞个开门红！”
曾聪明听完，不寒而栗。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，直到现在曾聪明还没有完全清楚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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